〖第三编 短诗(1987—1989)〗
叙事诗
——一个民间故事

有一个人深夜来投宿
这个旅店死气沉沉
形状十分吓人
远离了闹市中心

这里是唯一的声音
是教堂的钟声
还有流经城市的河流
河流流水汩汩

河水的声音时而喧哗
时而寂静,听得见水上人家的声音
那是一个穷苦的渔民家庭
每日捕些半死的鱼虾,很难度日

这人来到旅店门前
拉了一下旅店的门铃
但门铃是坏的
没有发出声音,一片寂静

这时他放下了背上的东西
高声叫喊了三声
店里走出店主人
一身黑衣服活像一个幽灵

这幽灵手持烛火
话也说不太清
他说:“客人,你要住宿
我这里可好久没有住人”

客人说:“为什么
这里好久没有住人”
主人说:“也许是太偏僻
况且这里还不太平”

“没关系”,那人血气方刚
嗓门宏亮,一听就是个年轻人
说:“主人,快烧水做饭
今夜我要早早安顿”

店主人眨着双眼
把客人引入门厅
房子又黑又破
听得见大河的涛声

河面上吹来的风
吹熄了主人手上的蜡烛
他走进里面
把客人留在黑暗中

伸手不见五指
客人等了又等
还是不见主人
他高声叫喊:“主人!主人!”

没人答应
他摸黑走向里屋
一路跌跌撞撞
这屋里乱七八糟,黑咕隆咚

屋子里发出声音
他在窗台上摸到一盏灯
举起来晃了晃,灯里没有油
他又将灯放回原处

他推开窗户
河水的气味迎面而来
他稍微停顿一下
站在那里发愣

他还是心神不宁
借河面上渔船的灯光点点
微光反入这黑屋子
看清了这个房间的大致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什么也没有
那么他刚刚跌跌撞撞
弄碎和弄响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是不是鬼怪和幻影?
他的心开始有些发毛
刚刚平息下来的心跳
又似一面绷紧的鼓手狠狠锤击的鼓

他在床上坐下
恐怖的故事涌入头脑
他连衣服都没脱
就钻进了那潮湿的被窝

行李扑通一声
跌在地上
在寂静中
这声音显得格外的响

他怎么也睡不着
到半夜,河水声小了
没有一点声音
他更加睡不着觉

翻来覆去,全都是
使他内心恐惧
的幻影和声响
这时一个尖利的儿童声响起

在深夜,这儿童的声音
多像是孤独的墓穴中
一片凄惨的鸟鸣
他听清了,这儿童在喊

“舅舅,舅舅,放我进来”
“舅舅,舅舅,放我进来”
“开门,舅舅”
“开门,开门”

同时有声音捶打着这个房门
这客人连忙起身
下床开门
门外没有一个人影

他又重新躺下
更加不能入眠
这时童声重新响起:
“舅舅,舅舅,开门”

一声比一声凄厉
这个陌生人
一身冷汗
把头也钻到被窝里

但是声音更响
仿佛刀刺在他耳朵上
仿佛这儿童
就在他耳朵里尖叫

他猛地拉开门
但是没有人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好把门关上

叫声又响起
还是和刚才一样
他起来,抖嗦着
再重新打量房间

他看见河面上的灯火少了
那微光更弱
但能辨清轮廓
他看清这屋里只有一张床

他的心抽紧了一下
会不会床底下有什么
他伸手向床下摸去
并没有什么

可这时声音又响起
更加激烈,他把手
向回抽时,感到
床底下有人

他的血液凝固
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于是他摸向那儿
原来那床板底下绑着一个人

他吓得没有声音
把手抖嗦着收回
摸出刀子,割断了
那捆绑的绳索

他把那人拖出来
放到房间中央
发现那人口袋里有一只蜡烛
还有一根火柴

他点亮这短短一寸的蜡烛
火烛下看清那人是店主人
已经死了,看样子
已经死了好几天

这死尸躺在他的房间里
这死了好几天的死尸
刚才还引他进门
又被绑在他的身下

这个陌生人额头冒出冷汗
全身都被浸湿
他马上就要昏过去
这时蜡烛也已熄灭

1989.1.17